奶奶的一生

奶奶的一生

二七区滨河花园实验小学 靳慧青

我不是奶奶养大的，准确的说，她没有照看过我一天。所以人们常说的血浓于水，在我这里，并不奏效。甚至在之前，我并不喜欢这个少言寡语，极少露笑脸的老太太。

可我爸曾经跟我说过:“你奶奶的一生，其实很伟大的。”

那时候我并不为意，觉得他说的太过于夸张，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而已，既没有多有影响力的作为，也没有多了不起的子孙，哪里就谈得上“伟大”二字？

而当我年龄渐长，见过的听过的渐多，才渐渐品味出爸爸当年评价奶奶的那句话背后的含义。

她今年虚岁七十八岁，放在现在，也并不是一个大岁数。在条件日益富裕的农村，好多老太太即便八十多，也保养得满面红光。可是她不是，非但胖，简直可以称得上骨瘦如柴。一米五的小个子，只有七十来斤，任谁见了，都觉得这老太太单薄得可怜。其实，她这辈子，几乎没有机会长胖。

十几岁的时候修红旗渠，她在黑乎乎的山洞里一呆就是好多年。等要结婚的时候，偏偏相中了我爷爷。我爷爷虽然自身条件不错，有正式的工作，可是家里情况实在太差，父母一个瘫一个傻，对别人来说，这样的家庭，简直就是火坑。我奶奶，就是当年那个不听劝告，跳进火坑的傻姑娘。结了婚之后，就是没有停歇地照顾一家老小。修红旗渠固然累，但是也有个期限，10年终究是修成了的。到我奶奶的累，是看不到头的辛劳。瘫痪的公公，时常精神失常的婆婆，长期在外工作的丈夫，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。我无法想象，当年的她，怎么就能挺得过来？

如果说，那样的累，只是生理上的，而命运在精神上带给她的打击，却不曾怜悯过她。她生育过五个子女，最后留下来的，只有我爸和我叔叔。她最大的儿子，在四五岁的时候，意外身亡。她唯一的一个女儿，也在出生不久的几个小时夭折了。最让人痛心的，是她最依赖的大儿子，我的大伯，在三十岁那年，触电身亡，而我堂弟那年，出生才不满三个月。

我只是从我爸嘴里得知，我奶奶当时“非常痛苦”，可我分明能感觉到，这简单的几个字，背后意味着什么。以前我以为，人都怕死，死亡也是最恐怖的。可是，当我逐渐理解我奶奶老是嘟囔着“活这么大岁数干什么呢”的时候，才知道，人最怕的，最伤感的，莫过于看着最亲的人，一个接一个的离开。

我们都以为，曾经做过癌症手术的奶奶，活的并不会长。时间流逝，她好像一棵苍松一样，看着枯瘦，却有些顽强的生命力。我初中的时候，她送走了我爷爷，那个时候，我已经有印象了。本来以为她会很难过，但我没见过她哭，只有在听到爷爷说:“那只猫留下来，跟你以后做个伴”的时候，我看到她的眼睛，闪着光。后来的时光里，她把自己的六个兄弟姐妹都送走了，直到前年，她唯一活着的一个嫂子也去世了。爸爸说:“你奶奶，送走了所有她这一辈，最亲的人。”

为什么很多年前的我，不喜欢她。我不喜欢她骨子里的倔强，不带有其他长辈应有的温柔；我不喜欢她冷僻的性格，似乎这个世界，都与她无关；我更不喜欢她时常挂在嘴边的“活这么长干什么呀，还不如死了呢”，让人听了总是心里不快。

现在的她，还是那个别人眼中古怪的老太太，可是现在的我，早已经长大了，我读懂了生活，也遍读懂了她。有一天，她鲜少见地跟我讲起了她二哥，她说在他二哥临死之前，她还好做了一双新鞋，没有耽误他走。那一刻，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温柔，与别的温柔不一样的，是看过了众多苦难和死别之后的温柔。

平凡人的伟大，平凡却也可歌可赞。

我终于，无比认同我爸曾经的那句话。那个老太太，是真的伟大。